子夜的钟声余音似乎还在城市另一端飘荡。
甘南黄河大桥静卧在墨色的水面，桥上的路灯投下苍白的光柱，却无法穿透桥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。
慕容澈蹲在桥墩的阴影里，深色冲锋衣让他与夜色几乎没有分别。寒风裹挟着河水的腥湿，以及黄土高原独有的干燥沙尘，吹刮着他的脸颊。他打了个轻微的冷颤，拉高了衣领，将下半张脸埋了进去。
他已经在这里守了快三个时辰。耐心，是他这类人最不缺的东西，但今晚，却有些不同。
白天那老船工的歌谣，像一根刺，扎进了他心里，挥之不去。“索命三年……”这四个字，更是在他脑中反复回响，带着一股不祥的寒意。他必须弄清楚，这桥底下，到底有什么。或者说，到底是谁，还在这里。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指关节，今夜必须有个结果。
突然，一阵乐声，若有若无，从桥底深处飘了出来。在呜咽的风声与单调的水流声中，这乐声显得格外清晰，也格外不合时宜。
慕容澈的神经一下绷紧。他凝神细听。是小提琴曲。那旋律，哀婉凄切，缠绵悱恻。
是《梁祝》。
容汐月生前最爱听的《梁祝》。这认知让他浑身一僵，血液似乎都慢了半拍。每一个音符都像在轻轻拨动他记忆深处那根不愿触碰的弦，一些模糊的片段，一个阳光下的背影，一闪而过，又被他强行压下。
慕容澈胸腔里，心脏猛地擂了几下，撞得他有些发闷。他猛地站起身，目光锐利，投向桥底的黑暗。那里，除了冰冷的桥墩和翻滚的黄河浊浪，什么也看不见。
乐声依旧，带着深入骨髓的悲凉，在寂静的夜里盘旋，仿佛在召唤着什么。
他不再迟疑，从背包里取出一卷特制的攀岩绳，一端在桥墩的水泥护栏上迅速打了个牢固的工程结，仔细检查了一遍卡扣，然后将另一端抛向了黑暗的河床。绳索垂落的轻微声响，很快被风声与水声掩盖。
他调整了一下呼吸，双手抓住冰凉的绳索，身体敏捷地向下滑去。冰冷的钢筋水泥结构从他身侧飞速掠过，脚下是望不见底的黑暗，只有绳索摩擦着手套发出“嘶嘶”的轻响。河风从敞开的衣领灌入，寒气顺着脊椎骨向上蔓延，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。
“噗。”
一声轻响，他的靴子踩进了湿软的淤泥。一股浓烈的土腥味混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臭，直冲鼻腔。他皱了皱眉，强忍着不适，稳住了身形。
桥底的光线比他预想的还要暗淡，只有桥上路灯的微弱余光，勉强勾勒出一些模糊的轮廓，如同鬼影。小提琴的乐声，此刻听来更加真切，仿佛演奏者就在近旁，每一个揉弦的颤音都清晰可辨。
他循着乐声，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淤泥中跋涉。脚下的淤泥粘稠而冰冷，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吃力，靴子拔出来时都会带起“咕啾”的声响，在这死寂中尤为刺耳。这鬼地方，走快了还容易滑倒，到时候摔个狗啃泥，乐子可就大了。
走了约莫数十步，他的脚尖似乎踢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，发出沉闷的“咚”的一声。
慕容澈俯下身，打开手机屏幕，借着那一点微弱的光亮，拨开脚下厚厚的淤泥。光线下，他看到那是一截锈迹斑斑的金属。他心中一动，继续用手清理，冰冷的泥水浸湿了他的手套。
很快，一个庞然大物的轮廓，逐渐显露出来。是一辆工程车。大半个车身都已陷入河床的泥沙之中，车顶覆盖着厚厚的青苔与水草，车身也布满了锈蚀的痕迹，如同沉默的巨兽残骸，显然已经在这里沉没了相当长的时间。车窗玻璃早已破碎，留下一个个黑洞洞的窟窿，像是空洞的眼窝。
那如泣如诉的《梁祝》，正是从这辆半埋的工程车里传出来的。
慕容澈的心，一点点向下沉。他艰难地挪到副驾驶一侧，车门已经不见了踪影，只剩下一个扭曲的金属框架，无力地垂着。
车内，CD机竟然还在幽幽地转动着，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《梁祝》的曲目信息。蓝色的荧光在黑暗中格外醒目。在这潮湿的河底，沉没三年，电子设备理应早已腐朽损坏，电路板都该烂成渣了，更不用说持续播放音乐。除非……供电的不是常规能源。
慕容澈不敢再想下去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，沿着小腿肚往上窜。他的目光，落在副驾驶的座位上。那里，静静地摆放着一个工作证。塑料的封皮已经被河水浸泡得有些发黄变形，边缘卷曲，像被火燎过。
他伸出手，指尖有些发凉，将工作证拿起。入手一片冰冷湿滑。照片上，是一个笑靥如花的年轻女子，眉眼弯弯，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婉，背景是当时还未完工的大桥。
容汐月。
正是三年前失踪的女工程师，容汐月。
然而，照片上那张清秀的脸庞，却被数道深可见骨的划痕彻底破坏。那划痕，不像是寻常利器所为，倒像是用指甲，或者说……某种尖锐的爪子，带着无尽的愤恨与绝望，生生抓挠出来的。每一道划痕都深深刻在照片上，几乎要将塑料划穿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怨毒与疯狂。
慕容澈捏着工作证的手指，不自觉地收紧，指节有些发白。他仿佛能感受到，照片背后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，正在这片黑暗中，死死地注视着自己。
“索命三年……”他低声念出这四个字，声音有些干涩。看来，传说并非空穴来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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