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被一阵冷醒的。
被窝里的暖香被风掀开一角,喉间的腥甜突然涌上来,我蜷起手指攥住锦被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
窗外的梅枝在风里晃,雪水顺着瓦檐滴下来,叮咚打在廊下铜盆里——和灵玉昨日玩水时敲的节奏一模一样。
"姑娘又咳了?"紫鹃的声音带着哭腔,她掀开帐子,手忙脚乱要扶我坐起来。
我摆了摆手,指节抵着唇,等那阵血气慢慢压下去。
铜镜里映出我苍白的脸,鬓角几缕碎发黏在额上,倒比前几日更像具纸扎的人了。
"林妹妹。"宝玉的声音从床前传来。
他不知何时进来的,手里端着药碗,雾气漫上来模糊了他的眉眼,"大夫说你这两日要静养。
春日祭典我替你去,好不好?"
我望着他眼下的青影,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初进贾府那日,他也是这样站在廊下,手里攥着块糖蒸酥酪,说要分我半块。
那时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,如今星子还在,只是蒙了层雾。
"这是我应走的最后一程。"我伸手去碰他端药碗的手,指尖凉得他颤了颤,"你看灵玉,她昨日翻出我当年写的《女则》,歪歪扭扭在边上画了只凤凰。"我笑起来,喉间又泛起甜腥,"她该知道,她娘亲不是躺着咽气的,是站在台上,把该交的东西,亲手交到她们手里。"
宝玉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放下药碗,伸手来扶我起身。
锦被滑落时,腕上的梦玉突然发烫,烫得我倒抽一口气。
那玉是当年太虚幻境的守玉人给的,说是能照见人心。
这些年它跟着我熬过抄家的夜,挨过难产的疼,此刻倒像要把最后一点热都焐进我骨头里。
"娘亲手好凉。"灵玉不知何时爬到床沿,软乎乎的小手覆在我腕上。
她才五岁,发顶的红绒球歪到耳边,像朵被风吹斜的石榴花。
我摸了摸她的脸,指腹触到一片湿润——这孩子,原来早就在哭。
"灵玉不怕。"我把她抱进怀里,梦玉隔着衣裳贴着她后背,"等会儿跟娘亲去太虚幻境的旧祠堂好不好?
那里有棵老梅树,开的花比咱们院子里的还香。"
她抽抽搭搭点头,小胳膊圈住我脖子。
宝玉在旁替我系上斗篷,手指抖得系了三次才系好盘扣。
紫鹃捧着凤冠站在门口,珠穗子垂下来,在地上拖出银亮的线。
旧祠堂的门轴吱呀响时,我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。
那时我刚穿来,蹲在残碑前看"太虚幻境"四个字,妙玉从碑后转出来,说"姑娘身上有股子烟火气,和这碑上的虚不同"。
如今残碑还在,碑下却多了丛绿芽——是去年冬天我让灵玉埋的凤仙花种子。
"姨母。"妙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她依旧穿着月白道袍,发间插着支檀木簪,发尾却添了缕红绳——是前日灵玉非要给她编的。
她抬手指向我腕上的梦玉:"它在发烫。"
话音未落,梦玉"嗡"地一声飞了出去。
我腕上一轻,只见那玉悬在半空,泛着暖黄的光,像团要落不落的月亮。
灵玉松开我的手,小短腿跌跌撞撞跑过去,仰头望着它。
梦玉转了三圈,第一圈扫过她额前的碎发,第二圈擦过她攥紧的小拳头,第三圈时突然化作一道流光,"啪"地没进她眉心。
灵玉捂住额头,眼睛瞪得圆圆的。
有那么一瞬,我在她眼底看见了自己——不是现在病恹恹的模样,是十六岁那年在诗社里写诗的我,笔尖蘸着墨,嘴角沾着桃花瓣。
"梦玉已择主。"妙玉轻声说。
她走过来替灵玉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,"它等这一日,等了快百年。"
灵玉突然拽我的袖子:"娘亲,我看见...看见好多姐姐在笑。
穿红裙子的,穿绿裙子的,还有个姐姐抱着本书,说'灵玉要替我把字写完'。"
我蹲下来与她平视。
风掀起她的斗篷角,露出里面绣着玉兰花的小袄——是我昨夜咳得睡不着时,咬着牙绣的。"那些姐姐,都是等你长大的。"我摸了摸她眉心那点淡红的印记,"以后你若害怕,就摸摸这儿,她们都在。"
祭典的鼓声是在这时响起来的。
我扶着宝玉的胳膊走上高台时,眼前的红浪几乎要把人卷起来。
十二钗站在最前面,探春的红绸甩向天空,像道燃烧的河;湘云举着酒坛灌了口,冲我举坛笑,酒液顺着下巴滴在裙角的腊梅上;就连向来冷脸的惜春,此刻也红着眼眶,手里攥着本《女学要则》——那是我们花了三年编的,每页都盖着十二人的私印。
"今日,"我开口时,声音比想象中稳,"金陵女子联盟永久制度,正式成立。"
台下爆发出欢呼。
我看见王夫人站在人群里,手里攥着块帕子,那是去年她跟着我们学女红时绣的,歪歪扭扭的"自强"二字还在帕角;看见周瑞家的扶着刘姥姥,两人都抹着眼泪,刘姥姥手里举着个布包,我知道里面是她孙子刚写的女学启蒙书;最前排的少女们举起竹简,齐声念起新政誓词,声音撞在一起,震得梅树上的雪簌簌往下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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